【随笔】无头玉煞

  一具无头男尸忽然站在姑娘的面前,令她花容失色。
  他也仿佛吓了一跳,举起手想抱头,结果抱了把空气,只好双手攥拳,贴在腿边。
  他虽然没有头,但好像也能看东西。
  她能感觉到他一直看着自己,她想尖叫,但喉咙像糊住一样,失了声。
  却见无头男横截面光滑的脖子上忽然晃晃悠悠钻出一朵小花。
  她:……?
  无头男也意识到自己脖子上开了花,他连忙抬手拢住小花,不让它被凉风摧残。
  姑娘突然有了勇气,问:你是谁?
  他听到女孩说话,更加慌张,护着小花,转身跑了。
  姑娘的脑子一片空白,看着他跑进了沉沉黑夜,激烈的心跳逐渐恢复平静,瘸着腿回去了。
  之后一段时间,姑娘老能逮到偷看她的无头,后者只要一被发现,便颠着脖颈上的小花逃跑。
  姑娘初始惊骇,后来竟也习惯了。
  她了解到,无头高兴时会开花,郁闷时会长草。
  这天,他顶着一脖子绿草来找姑娘。
  姑娘吓一跳,问他要干什么。
  无头摆摆手,指了指姑娘,便静静看着她。
  姑娘已经不像当初那样被盯得头皮发麻,只把他当成了会动的稻草人。
  她给了无头一个板凳坐,她就一边哼着歌一边干活。
  无头端坐在巴掌大的小板凳上,听她哼歌,脖子上的绿草渐渐掉落,窸窸窣窣开出几朵小花。
  姑娘说:好香啊。
  无头回过神来,身躯一震,一下站起来,又颠着满头花,跑了。
  姑娘不解。
  下次见无头时,他看上去有些虚弱。
  姑娘扶着他,想给他倒杯水喝,没有嘴,不知道往哪儿灌,索性往脖子上倒。
  无头打了个激灵,一下全吸收了,他稍微精神了些。
  姑娘问他怎么了,他不答,只等脖子上又开出一朵花,他小心翼翼地摘下来,送给女孩,便走了。
  姑娘看着他平时素来宝贝的小花,沉默半晌,跟了上去。
  她想知道无头的来历。

  一路上,无头东倒西歪,真像个孤魂野鬼,姑娘咬牙,忍住没上去扶。
  到了后山山谷,那里满坡都盛开着花,扑鼻而来沁人的香,让姑娘心跳漏了几拍。
  无头倒地,一动不动。姑娘连忙上前,将他摇醒。

  无头震惊她的出现,然而他也实在没有力气将她送走,于是破罐破摔。
  他指了指山坡上的花,又点了下自己。
  那些花都是他种下的。
  他又颤着手点了点姑娘的酒窝。
  那些花都是因她而开的。

  他这辈子只能长一千朵花,然后他的生命就会走到终点。
  换言之,他这辈子最多只能开心一千次。可是,一遇到她,这些开心就不能省着用了。
  见一次,开一次。笑一次,开一朵。
  唱首歌,他会忍不住开一篮子的花。
  虽注定灭亡,吾往矣。
  而他早就发现姑娘了,鬼鬼祟祟跟着她大半年,最近发现自己恍惚间已经时日无多了,这才不小心露了踪迹,被她发现了。
  还好她不怕自己。
  
  姑娘抱着他,不让他睡过去,说要帮他找到头,才能投胎来世见。
  无头摆摆手,说他的头早就化成灰了。
  姑娘不信,无头好像笑了声。他开出了最后一朵花,颤巍巍折下来,别在她的鬓发间,说:不要怕,五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。
  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,也是最后一句话。
  然后便不动弹了。
  姑娘抱着他的身体,发现他慢慢变轻,脖颈的横截面渐渐有了纹路——竟是年轮。
  而无头彻底变成了一截木头。

  姑娘将木桩种在家门口,天天浇水施肥,捉虫晒太阳,几十年如一日。
  那树桩缓慢地扎根长高,五十年后,也只有一人高。
  而那段时间,附近村落流传着阴森传说,说是后山总有无头男尸出现。
  此时的姑娘也成了老姑娘,她听了,却无动于衷,还是整天抱着木桩过日子,抽空去后山。
  慢慢的,传说被淡忘了,也没人看到无头男尸。

  五十年后的某天,她邻居趁她不在,偷偷将木桩砍作柴,烧了一锅水。
  木桩裂成一块一块的柴,散发着浓郁的芬芳。
  老姑娘一回家便看到木桩不见了,惊慌之时,闻到那熟悉的芳香,循着味道找去。
  看着一地的碎柴,她痛嚎着,将烧成了炭的木头掏出来,沾了一身的火星。
  她和邻居怒吵,疯了一样,竟动起手来。
        邻居大骂:至于吗!
  他怕引火烧身,竟舀了几瓢开水往她身上泼,最后将她赶了出去。

  老姑娘抱着残缺的木柴,回到家,无力地跌在院子里。
  她已经很老了,身体跟木柴一样干枯,被开水烫到的皮肤,鲜红丑陋。
  她等不起了。
  在老姑娘失去意识之际,她感到有坚实而温暖的东西将她托起,将她缠绕。

  院子里有一棵树拔地而起,不,或许是两棵。
  两棵连理枝互相交织缠绕,似拥抱,似禁锢。
  稍大的那一棵,延伸出粗壮的树枝,蜿蜒而上,将另一棵脱皮长树藓的地方盖住。
  平地里突然长出两棵大树,邻居惊恐。
  是时,一截粗壮木干落下,将他的房子砸得粉碎。
  他又怒又怕,在亲戚家里住了十天才回来。
  他发现老姑娘不在了,便要拆了她的房,修补自己的屋子,毕竟是她家的树砸的!
  谁曾想,门一打开,里屋一见天光白日,腐朽的气息争先恐后地窜出来。
  一颗颗头颅整齐地在案上摆好,表情或讶异,或惊骇。有些头颅皮肉尽烂,只剩白骨。案边一把柴刀,血污已经暗沉。

  邻居忽然想起乡间暗地传唱的歌谣:
  一人莫吃酒,掉了脑袋血泪流。阎王不收无头鬼,空空一魂爬山走。空谷底,花满楼。
  尸肥贵如油,玉煞不肯休。拧了脖子种鬼草,好将脑袋配玉郎。
  莫吃酒,鬼煞愁,匆匆数年,恁不得好头!
  阴风乍起,惊醒邻居,他揭发此事,终让年轻男人们的头归了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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