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剑三/花苍/bg】无庸

第十八章 青溪无从断

赵管家和侍从将兰疏慵领至厅堂,请了上座,道了声“大夫稍坐”,便消失了,昏暗冷清的大厅只听得到他平静的呼吸声。

幽静中,忽而一阵窸窣。兰疏慵眼珠一动,一个鬼魅般的影子在他耳畔轻笑,紧紧贴着他的身体,吐气如兰,像个妖精。

但一看,却是个年轻姑娘。

兰疏慵对于她的试探,只淡淡道了句:“还想要这手的话,最好别碰我。”

姑娘停住了往他腰身之下暧昧抚摸的手,她咯咯笑:“你真有趣。”

 

她倏地远离兰疏慵,大堂的灯盏同时也亮了起来,一个形销骨立的男人从里屋缓缓步出,穿着紫色衣裙的姑娘款款上前,还向后撩了兰疏慵一眼,“骨肉里有股药香,不从医个十几年,可没这风味,”她舔舔上唇,“可惜苦得发涩,不然倒是个极品,而且,好像还有种久远的熟悉味道,唔……”

 

“娜筝这般形容,是想吃了他不成,”那瘦高男人声音透着羸弱,他坐在主位上,漆黑的眼珠有丝隐藏的阴鸷,他审视着兰疏慵,嘶声道,“兰大夫是如何得知我府中有病人?”

兰疏慵道:“这倒不难得知,本是医流中人,难免互通消息。近来许多荆州名医都到此一游,便有去无回,我想这些大夫应该是在贵府住下了,所以想来会会个中好手,看谁能治好贵府的不治之症。”

 

瘦高男人不计较他语中暗讽,只颔首道:“那便随我去后院,看病人吧。”说罢便起身。

“且慢,”兰疏慵还坐在榻上丝毫不动,他看着瘦高男人,眼里带着穿透一切的光,冷笑道:“先有娇娘试探,后有管家替身,这莲院主人连真面目都不愿出来一见,兰某有些不解,莫不是觉得我不配?还是说,怀疑我别有动机?”

那瘦高男人一愣,与娜筝对视一眼,后者捂着红唇,娇笑道:“你果然有些意思,我都忍不住想抢人了。小契宓,如果他医不好哥舒,你可不能杀了他,给了我吧!”

“你今天不是才掳走一个小飞贼吗?又想抢人,一方楼的男人都不够你吃吗?”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,他缓步踱出,华贵的锦衣衬得他的脸颊越发苍白消瘦,为俊美之姿徒添一丝脆弱美感。

兰疏慵只看他一眼便确定,他的确是契宓勒!

契宓兄弟长得并不像,兄长肖父,浓眉虬髯,身材雄壮伟岸。他则肖母,俊美阴郁。唯独有一个共同点,他们的眼睛仿佛是同一个模子刻出的。

所以兰疏慵很肯定眼前的年轻男人就是契宓勒。

兰疏慵按兵不动,神色未曾透露一丝波澜,他只微微作揖,向契宓勒行了个礼。

旁边那个不曾显露山水的女人,有些深不可测,眼下不能轻举妄动,不然会功亏一篑。

 

娜筝一边颇有兴致地从头到脚打量兰疏慵,一边回答契宓勒的话:“那个小少年跑了,我瞧他一副贞洁烈男的样,实在喜欢,可架不住他不愿意呀。我可不喜欢强迫男人,倒很是愿意被别人‘强迫’,尤其是先生这样深藏不露的男人,够闷骚,不知道先生强势起来又会是何种风情呢……”她贴近兰疏慵的耳根,宛如枕边轻语。

兰疏慵不动声色地侧身避过,“鄙人只会在病榻前卖弄风骚,大姐若想见识,可先患个绝症,治好了付我千两诊费,治不好退一半,另一半赠予你家属,替你置一口貌美的棺材。”

 

娜筝先是一愣,然后不怒反笑,她笑得花枝乱颤:“哈哈哈哈哈哈,契宓,原来他们中原人这么好玩吗?我可真是来对了。”

 

“在中原,能有先生这般胆色的,实在不多了。”契宓勒颇为玩味地看着兰疏慵,一挥衣袖,为他引路,“请吧,兰大夫。”

 

兰疏慵随他们穿过曲折长廊,来到了庭院深处最幽静的地方。契宓勒遣退了下人,只留下娜筝和他们一起进房。

契宓勒推门之前顿了顿,似笑非笑地对兰疏慵说道:“兰大夫,你是个聪明人,应该知道这瓷器活儿不好揽吧?若是你心里没杆秤,这门,可最好关上,别扰了我友人歇息。但你进了这扇门,见了我友人的面,却道不出个一二三,我倒是能不计较,可娜筝是最见不得窝囊废的,若她恼了,我也拦不住……”

兰疏慵暗自冷笑:哦?也没见她把你这窝囊废怎么样啊?阁下可真是废话比钱还多。

 

娜筝捂唇轻笑:“得了吧小契宓,你宝贝你家哥舒恒,可别拿我当挡箭牌。放心,兰先生,就算你治不好哥舒恒,我也不让你被契宓杀掉的~只要你乖乖跟我回苗疆,我就会一直保护你~”

兰疏慵面无表情地忽略了他们的威胁和调情,直接推开了门,率先走向里间的卧榻,准备开始问诊。

 

契宓勒盯着他的背影,眼神中满是审视和怀疑。娜筝却仿佛看他看入了迷,开始无意识地用手指轻戳嘴唇——这是她陷入回忆的表现。

契宓勒道:“怎么?就这么喜欢他吗?我看你今天有些反常”

娜筝眉宇间有丝疑惑,这真挚的神情让她一时多了几分天真。

她自言自语道:“不知道呀,总觉得他身上有种熟悉的感觉,是我的错觉吗……”

“哦?怎么说?旧情人?”

“我觉得,他身上似乎有蛊——”

 

“咳咳!!!”里间传来一阵咳嗽声,契宓勒脊背一震,立马快步走进,在床头坐下,看着床上的人,关切地轻问:“怎么今天突然醒了,是不是又疼醒了?”

哥舒恒脸色苍白,汗水浸湿了额发,他用嘴型无声地说着“没事”,然后把目光缓慢地移到了站在床尾还没动过的兰疏慵身上。

契宓勒见状,便道:“这是我朋友,听说你卧病,便来看看你,不过医术不大高明,也只能勉强帮你活血化瘀。”

哥舒恒被这不知是伤还是病的症状折磨了一年,日夜受着煎熬,期间看过无数名医都不起效,只有娜筝的安眠香能让他在沉睡中减轻一些痛苦,也因此大半个月都在昏睡,醒时无几。契宓勒不愿让他再次经历希望到绝望,所以如此拉低兰疏慵。

他轻轻颔首,对兰疏慵勉强笑道:“劳烦挂心。”

兰疏慵沉默点头,便坐在床边为他诊脉。

“是否时常感觉腹内如同蛇蝎搅动,痛不欲生?醒时胸腔寒气乱窜,四肢冰冷似铁,无法动弹?一旦闭眼,太阴穴便如针刺,头痛欲裂?”

哥舒恒的眼睛微微睁大,似是对他完全说中自己的症状而感到惊讶。

 

契宓勒仿佛看到了一点希望,“不错,你说得都很对。那这症状能治吗?”

“办法倒是有,不过还得容我考量一晚再作打算,此事不能草率,免得搞砸了。”

契宓勒的脸上难得有了喜色:“能治就好能治就好,那这到底是什么病?”

 

“病?谁告诉你这是病?”兰疏慵淡淡看了他一眼,便将哥舒恒的手放回了被子,问后者:“这伤有多久了?至少一年吧?”

“伤?你说他受伤了?!”他有些不敢置信,“阿恒,你不是说……”

 

哥舒恒对他笑了笑,送去一个安抚的眼神,又对兰疏慵点头,有些无奈地道:“先生高明,此伤已有一年之久,我本以为无药可治,险些放弃了。”

“为什么?你怎么受的伤?你当时明明告诉我,你驻扎北方时染了怪病,你是在骗我?”他的情绪激动,惨白的肤色竟有些红晕。

“我只是怕你担心。”

“你受伤我担心,你谎称染病我就不担心了?这二者对我来说有区别吗?你在隐瞒什么?”

“我不是那个意思——”

契宓勒瞧他一副隐忍的样子,忽然明白了什么,“难道说……我知道了,是不是‘他’伤的你?!是不是那个丧门犬打伤了你?!你怕我找他麻烦,但我又偏偏拿他没法子,所以你瞒着我,免得我自找没趣?你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!我就知道,我就知道当时不该把你交给他!他那种背信弃义的家伙从来不配被信任!”

“不是他,唉。”哥舒恒疲惫地闭上眼,暂时拒绝和契宓勒交流,“我有点累了,小芙。”他叫着他的小名,试图让他安定一些。

 

后者却是一脸阴沉,捏紧拳头,在房间里暴躁地走来走去,宛如一长条随时都会被引燃的爆竹。

 

这把火,来得巧,不点白不点。兰疏慵又添了句:“阁下体内恐怕不只是受了伤吧,还有些亏空的状况,倒不是寻常的体虚,怎么看都有点像……”

哥舒恒“嚯”地睁开眼,及时截住了契宓勒的追问“像什么”,他的语气生冷了许多,道:“兰先生辛苦了,这病越诊越歪了,不如早做休整,明日再来诊断吧。”

 

兰疏慵笑了声:“我确实不大懂蛊虫之术,但娜筝应该能看出来一些迹象吧?不若让她来看看我的猜想是否正确。”

契宓勒被“蛊虫之术”四个字钉在了原地,他艰涩地拧过头,看了眼正在一旁干笑的娜筝,他的语气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,轻声问道:“你体内有蛊虫?是康阿荦干的?”

哥舒恒负隅抵抗道:“不是!咳咳——大少爷待我很好……”

娜筝的视线在一卧一立二者之间尴尬地移动,“是谁干的我不知道……不过他体内是有养过蛊的迹象,但现在已经没啦……”

 

契宓勒闻言稍微放心,但须臾间,强忍的怒意又袭上面色,他笑得让人脊背发冷:“所以你也早知道了,但是不知会我?”

娜筝向后退了两步,躲在床帏后,只露出半张脸,委屈地说道:“是小哥舒要我保密的,而且我给他检查过了,他体内没有残留的蛊虫,只要好好养个三年五载的,身体会慢慢自然恢复的,倒是那伤有点棘手……”

 

契宓勒却不曾理会,只大笑几声:“好啊,你们可真是好啊!到头来所有人都知道,只有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,你们把我当什么了!你把我当什么了!”最后一句话是冲着哥舒恒说的,说完他便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,房门“轰”地关上。

哥舒恒深深地叹了一口气,整个人陷在被褥里,又萎靡了几分,像是一张苍白的纸。

“让先生见笑了。”他轻声道,“是我从小太过溺爱他,令他现在不知天高地厚,一味乖戾暴躁。他以前不这样的,他以前,是个好孩子,怪我……大少爷,也不容易……”说着说着,他便睡着了。

 

娜筝拨动了几下安眠香,悄声对兰疏慵道:“先生,我们走吧。”

兰疏慵点头,回头又看了哥舒恒一眼,露出一丝耐人寻味的笑容,这才随着娜筝走出去。

 

二人走在长廊里,四下无人,娜筝问道:“先生果然有两手!你是如何诊断出他的伤情的?你知道该怎么治了吗?”

“独门秘方,不可外传。容我忖度一晚,明天给你药方。”兰疏慵敷衍地答道。

娜筝啃着指甲,仰望着他,“兰先生,不知为何,我似乎与你十分投缘。”

兰疏慵睨她一眼:“实不相瞒,你似乎和谁都十分投缘。”

“啊~~哪儿的话,我只是觉得你身上有十分熟悉的味道,可我记性很差,总想不起来。奇怪,这气味相当独特,我不该忘的啊。”她翕动鼻尖,嗅着兰疏慵身上的气味,“这种感觉,难道是?!”她瞪大眼睛。

兰疏慵皱眉看她。

“你是我的死鬼阿爸?!”

“……要真是这样的话,应该得先把你娘抓起来。”

二人正好走到了为兰疏慵安排的卧房前,他长腿一迈,将门一关,相当冷酷地说了句“明天见”。

娜筝碰了一鼻子灰,倒也不恼。

她嘿嘿一笑,背着手,哼着家乡小调,甚是欢快地往前走。

当哼到其中两句时,她突然顿住脚步,像被一把锤子定在原地。

那几句苗语译成中原话,意思大概是“山中的溪水,如何都无法断绝啊。就像我们二人的蝴蝶神,一旦靠近,就会扇动翅膀,彼此呼应。我们再也不会分开,因为我们已融为一体”。

 

一旦靠近……彼此呼应……

融为一体……

 

原来是这样——

娜筝终于明白那种熟悉的感觉是什么了。

她猛地回头,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,不禁露出了奇异的神情。

这东西为什么会在他身上?他自己知道吗?又为什么会来契宓勒这儿?他对哥舒恒有什么企图?

她歪了歪头,百思不得其解,随后继续往前走,脸上慢慢洋溢出狡黠的笑容。

有意思,中原人太有意思了。

 

她走了没多远,便瞧见了契宓勒正坐在湖心亭里。

“他开药了吗?”他的气已经散了个七七八八,只恹恹地问。

“没呢,说明天给药方。”

契宓勒点点头。

 

娜筝朝湖里丢着小石子,水花乍起,涟漪不断。聚集的鱼群被砸散,纷纷逃开。

契宓勒忽然想起娜筝先前没说完的话。

“你刚刚说兰大夫身上有什么?”

娜筝的眼睛滴溜溜转,古灵精怪地道:“他身上有蛊……有股我喜欢的味道,够风骚!”

契宓勒似乎习惯她的胡言乱语,只摇头嗤笑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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